Friday, August 15, 2008

李少红该读读李安的传记

李安在他的传记里提到拍《与魔鬼共骑》的心得时说,拍年代剧要照顾两个传统,一个是历史传统,一个是剧场传统。所谓历史传统,就是历史真实,比如,服装,道具,人物的对话等,要符合剧本表现的时代的气息。清朝的黄袍马褂不能穿在唐朝人的身上,秦代的人不能在餐桌上大吃汉代才有的西红柿。所谓剧场传统,我的理解,就是文化固习产生的审美真实。李安的原话是这样的(我可是一字一句敲的):

“刚开始我还不服气,后来发觉那是文化本身的一部分。譬如看电影时,到底是正史的《三国志》较接近史实,还是小说的三国演义比较准,真的很难说。一般来说,正史较接近史实,准确度较高;但演义则在人们心里早已产生了一种绝对值,而且根深蒂固。如贾宝玉是〈红楼梦〉里的虚构人物,可是在读者心目中,他比作者曹雪芹还要真。这些文化形象是一种软性的诉求,都要注意。它是日积月累,已成为俗民百姓生活中的一部分,甚而有些是积非成是,一时间极难扭转。

历史传统与剧场传统若互相抵触,人们心里所认同的往往是剧场传统,而非史实。譬如文化里许多惯有的印象,即与正史之所载迥异:如正史上周瑜的年纪比诸葛亮大很多;关公其实是个很小心眼的人,他也没见过椅子,更没坐在椅子上撩起胡子看〈春秋〉;张飞还喜欢绣花。。。但你要是这样讲,老百姓一定不依,会说:“你在搞什么名堂!”。。。。。。

剧场传统经由戏文、电影的长久灌溉,戏剧工作者所创造出来的自我文化形象,在观众心中早已建立起既定的信任感,当你拍摄的内容与之相违背时,观众会不习惯。不仅在形象塑造上如此,连语言也是如此。不尊重大家的习惯,你就得自食其果。。。”
这段话振聋发聩。听起来平常,道理也很简单,但越是大导演、名导演,功成名就的人,越是容易栽在简单的道理上。比如这次李少红重拍红楼梦,就多处违背了李安说的时代剧的两大原则。她以为红楼梦作为小说,本来就是虚构的东西,历史传统不易着迹,可以自由发挥,所以勿用讲求时代风貌,汉代的袖子,唐代的裙子,清末的片子头。。。可惜,〈红楼梦〉虽故意混淆时代特征,却总也跳不出明清两代,所以那貌似从唐代穿越来的宽袍大袖、从17世纪的欧洲穿越来的蕾丝,雷得人里嫩外焦,无怪乎民间哗然一片。

然后是剧场传统。李安说得好,“贾宝玉。。。在读者心目中。。。比作者曹雪芹还要真。”这句话用来说红楼梦里的每个人都成立。哪怕曹雪芹对红楼梦中人的描述再模糊,哪怕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,中国人对红楼梦人物的想象是在一定之规里的,比如一定是瘦黛玉胖宝钗,反过来,就成笑话了。偏偏新版要丰富我们的娱乐生活,拍这样一个笑话给我们看,林妹妹“容貌丰美”,宝姐姐倒“袅袅婷婷”,好个病西施样儿。也不知那王夫人一干人什么眼神儿,把个宝玉这么丰美健硕的林妹妹不娶,却去迎娶那骨瘦如柴的什么宝姑娘还是贝姑娘,真正岂有此理!剧组在服装上虽不照顾历史真实,在宝玉初见林妹妹时的发型上,却执拗地要还原、要遵照原著。原文是“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,都结成小辫,红丝结束,共攒至顶中胎发,总编一根大辫,黑亮如漆,从顶至梢,一串四颗大珠,用金八宝坠角”,但还原宝玉小辫头的结果,却是又一个大焦雷!观众显然无法接受一个艾弗森式的宝玉!这和民间对贾宝玉“如宝似玉”的想象背道而驰、真是差了不饬十万八千里!

之所以新版〈红楼梦〉已成〈红雷梦〉,奥秘正在李安所说的这两个传统,新版剧组在家具、布景方面精益求精、力求逼真,却对来自民间的这种“软性的诉求”置若罔闻,真可谓避重就轻, 本末倒置。最终的结局,也就只能是李安说的,自食其果。

同是导演时代剧,同是使用叶大师,一个就能用得恰到好处,锦上添花,另一个呢,一意孤行,放任自流。两位导演的功力,高下可见一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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